■杜梁
在悬疑、宫斗、仙侠等题材高频出现的电视剧市场,根据同名散文集改编的电视剧《我的阿勒泰》(以下简称《阿勒泰》)恰如一股清流。该剧抛开烧脑、爽感、虐恋等常见叙事密码,转而将焦点投向游牧民族的日常生活经验。值得注意的是,收缩了戏剧性的《阿勒泰》,凭借着缓速的游牧世界图景与松弛的群体精神状态,带给当下都市观众一次影像疗愈历程。
游牧世界的时间逻辑
散文化的叙事策略,决定了《阿勒泰》无须按照常规剧作模式反复为主人公设定完成目标的紧迫时间节点。该剧通过不断贴近哈萨克族牧民和游牧世界的时间意识,形成了一种相对松散的线性推进逻辑。
故事中的时间逻辑大致分为两个层面:一是由游牧民族节律性活动驱动的叙事时间。主人公李文秀自大城市返回彩虹布拉克牧区后,逐步融入游牧民族的时间逻辑。她先与故乡并不紧张、匆忙的生活节奏同频,再跟随牧民的季节性迁徙前往夏牧场,又在热闹的古尔邦节过后重返彩虹布拉克。在这个过程中,李文秀的个人时间让位于牧民的集体时间安排,甚至因季节性“转场”与尘世隔绝长达三个月,险些错过出版社对她投稿的回复。
二是时间递进中的传统坚守。剧中的哈萨克族牧民,曾被原著作者李娟誉为“全世界最后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游牧民族”。以苏力坦老人为代表的牧民,长期坚守着哈萨克族的生活方式、文化传统甚至某些陈规陋习。可以说,时间的流逝,在哈萨克族牧民身上和游牧世界中的作用痕迹相对有限,地区风貌大致维持着旧时模样,季节性迁徙景观仍在反复上演,苏力坦还在以个体坚守的方式孤独维系着民族传统。
剧中较早与游牧民族时间逻辑实现同频共振的外来者,并非李文秀,而是她的母亲张凤侠。不同于许多电视剧中渴望走出一成不变生活的女性形象,张凤侠主动停留在缓速运行的游牧世界里。时间流速减缓,意味着她与逝去丈夫的精神连接不至于快速消散,故而她始终拒绝从中走出来。她经营着牧区唯一的一家小卖部,却从未将自身绑定在岗位上,而是随时喝得酩酊大醉酣然入梦。剧集结尾处,李文秀花费数年时间见识过外面的世界,而张凤侠依然滞留在几乎一成不变的牧场生活里。真正与张凤侠的人生节奏同频的是李文秀的奶奶,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似乎也对现实变迁产生了极强的钝感,所关心的事情几乎只是能否吃到土豆和能否寻到一块漂亮的玉石。
时间的缓速流逝,也意味着游牧民族传统中的部分陈规难以被突破。男主人公巴太的大哥去世后,嫂子托肯渴望带着孩子改嫁却要面对道德指责,缺乏经济基础的女性角色所面临的普遍困境又一次上演。托肯一直希望丈夫和巴太购置一块搓衣板缓解自己的洗衣压力,但直至改嫁,她也未能收到属于自己的一块搓衣板。
“两个世界”的碰撞
尽管游牧世界有自己的时间逻辑和运行速率,但随着社会发展,游牧世界与现代社会的交流、连接与融合是大势所趋。缓速运行的游牧世界与加速发展的都市社会遭遇,因运行速率的差异性形成冲突。
具体来看,《阿勒泰》中“两个世界”碰撞的结果,表现为游牧生活方式的历史性消失。随着现代化发展带来科学技术、社会变迁与生活步调的不断加速,少数民族文化的留存与发展成为一个普遍性社会议题。人们对故乡传统的追忆与怀念,汇集成名为“乡愁”的集体情感投注。对民族传统消逝的不舍是一种集体性的怀旧情结,但现代化的更新与发展是难以抗拒的社会必然与历史规律。坚守游牧文化的苏力坦,亲身体验着部分传统的消亡过程,这不仅包括生活,也包括人生选择层面上托肯带子改嫁、巴太拒绝继承牧场。以上种种情形,令苏力坦发出“这个世界一定要这样发展吗”的疑问。
在游牧文化日渐寂寞的大背景下,该剧并未执着于表现传统远去带来的精神伤痛,而是借助李文秀的目光,以外来者视角述说一种即时性的淡淡乡愁。李文秀的身份特殊性,表现为她是两种生活速率的观察者和体验者。她本是无法融入都市生活又无法适应牧场习惯的“双重边缘人”,逐步在体味哈萨克民族文化的过程中习得了松弛与勇敢,以新的精神状态回归都市,转变为在都市中书写牧场百态的作家。她以单点状态连接起“两个世界”,重新确认了自身的文化根脉。
在两种生活速率的冲突和对接面前,巴太与广东仔高晓亮形成了一组对照关系。面对民族传统的远去,不只是汉族少女李文秀,哈萨克小伙巴太也表现出对现代性的理智认识。他既能搭弓射箭、驭马奔驰,体现出哈萨克血脉力量,又能主动拥抱现代经验,以科学方法从事伊犁天马的培育,身在草原心怀世界。与之相反,从现代都市来到遥远牧场的高晓亮,始终无法摆脱以功利主义为主导的人生节奏,他难以适应蚊虫遍地、以地为床的牧场生活,只一味追求发财梦,忽视了游牧文化的精神启迪作用,走上了犯罪道路。
拒绝内耗的影像“公园”
《阿勒泰》并不属于热门的电视剧类型,而是在散文改编剧的小众赛道上剑走偏锋,却意外成为爆款。细究之下不难发现,《阿勒泰》异军突起的重要原因在于,其所描绘的游牧生活图景,为当代都市青年提供了点胸洗眼、疗愈精神的路径。稍早于该剧走红网络的“公园20分钟理论”,可以用来说明青年群体在放松精神方面的普遍需求。该理论认为,对于旅行时间成本较高的都市人来说,每天在公园停留20分钟可有效降低压力激素水平,提升精神状态。在此意义上看,《阿勒泰》正是凭借着作品的精神疗愈价值,成为青年观众的影像“公园”。
根本而言,拒绝内耗构成了《阿勒泰》这座影像“公园”的疗愈策略。李文秀初回家乡时,询问母亲关于无用之人的看法,母亲则以无人利用的草木作比,认为它们自由自在生长“也很好”。张凤侠“草木论”的不内耗观念,符合当前青年群体学会与自我和解的精神诉求。进一步看,该剧借助李文秀的故事阐述的“去爱,去生活,去受伤”的生活态度,恰恰是部分都市青年怯于步入的人生状态。而观众生活中那些无力爱人、生活无趣、惧怕受伤等“症状”,一定程度上可以从《阿勒泰》中获得疗愈。
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松弛的精神状态,既不刻意强调满腔“鸡血”的“内卷”,也不同于低欲望群体的“躺平”态度,而是普通人对生活的战略性藐视与对抗性身体动作,以及由此达成的文化主体性确认。
(作者单位:2024年新澳彩全年资料影视传媒学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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